路振华人到中年，却并未发福,反而显得瘦了，他气质温和，看到回来的女儿，眼里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欣喜。
脸上却神色淡淡：“回来了？”
路苒应了一声。
父亲在她年纪大了以后也就越来越严肃了，她性子文静了,也就不再向他撒娇了。
因此父女俩反而大了之后,还生疏了。
四年没回家,路苒站在门口,居然有些不敢迈进去，她生怕见到李娉月，便又被赶了出去。
路振华好像看懂了她的想法，他说：“进来吧，你妈妈她睡了。”
路苒松了口气。
进了屋子,路振华问她：“几点到的，吃了晚饭没？”
路苒说：“下午就到了,先去看了外婆外公，在他们那吃的。”
路振华‘嗯’了一声,又问她近况,“戏拍的怎么样？没有被谁为难吧？”
路振华说出这句话,路苒确信父亲还是关心她的——她不孝,离家四年不愿探望父母，甚至连电话也不接。
她其实知道路振华每个月都有打电话给辅导员问她的近况,亦或者是往她的卡里打钱。
路苒点了点头：“一切都好。”
顿了顿,路苒抬头望了眼二楼的房间：“我妈她……怎么这么早就睡了？”
晚上八点就休息,但路苒记得，平时的李娉月都是十点固定睡觉的。
路苒见路振华骤然皱起的眉头，心里横生不好的预感。
路振华说：“你妈病了，上个月体检，说是卵巢癌——”
他还没说完，就被路苒打断了，路苒听到‘癌’这个字就心颤了，她噌地从沙发上起来，急急忙忙地问：“爸，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？”
李娉月得了癌症？路苒怔然，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她，她会变成怎样？
路振华望着她：“你妈不让我跟你说。你别急，我还没说完。查出来的结果早期，医生说幸好是早期，尽快动手术就没有性命之忧。手术后很成功，她刚出院一个星期，只要这几年好好护理不复发就没问题。”
路苒松了口气，跌坐回沙发上，喃喃道：“……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。”
生病了不告诉她，难道要等她去世了，才肯让她知道吗？
路苒眼眶微红，看向路振华，只见他叹了口气：“我本来想告诉你，但你妈犟，说你主意大了她管不着你。但是我，她说我如果要是跟你说了这事，她就拒绝做手术。”
路苒问：“我外公外婆他们知道吗？”
“……老人家年纪大了，就瞒下了。”
路振华：“你妈妈其实心里的关心你的，她知道你在拍戏，不想让你分心。”
路苒揪着沙发，问：“既然她是关心我的，那当初为什么那么反对我。”
路苒内心复杂，任她如何思考，都想不出拒绝的理由。
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执拗是遗传谁了，跟李娉月简直一脉相承。
李娉月不肯低头，她也不肯认输。
路苒仰头望着路振华，说：“爸，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
路振华想了想，叹道：“罢了，你今天回来了，我也就跟你说吧。你妈她虽然演过戏，但她实际上并不喜欢这一行。这事还要说到你外婆身上。”
路振华说了很多，路苒重新理顺了一遍，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问题。
她终于知道，为什么李娉月跟外婆的联系甚少。
外婆自己是演员，她事业心极重，因此再生下李娉月，就拿女儿当小演员培养。
但她又时常离家，久而久之，李娉月便对演戏产生了厌恶，可偏偏她天赋极好，家里又有背景，第一部戏，拍的便是路振华的《生香》。
不是没有爱，只是李娉月一开始的动机不纯。
后来李娉月怀孕，生子，也就彻底淡出了这个蒜子，一心一意的当富太太。
路苒听完，才终于明白，那晚她跑去外婆家时，外婆为何那么支持她。
原来是把感情又寄托在她身上了。
路苒抿着唇，思绪复杂。
外婆是强加自己的愿望在李娉月身上，但李娉月之前对她，不也是强加自己的意愿吗？
她跑上二楼，透过门的缝隙，看见了身上搭着一条毯子，脸朝着门，闭目而眠的李娉月。
她瘦了不少，原本就是骨肉匀称的美人，现下大病一场，便瘦极了，感觉风一吹便能刮走。
路振华走到她身侧，“以后多回来看看。”
“你房间芳姨每天都有在打扫，一会儿直接睡就行。”
芳姨是她们家的保姆。路苒应了声，便见他推门进屋，坐在床边，轻手轻脚地替李娉月摁好了被角。
路苒怔在原地，想了想，回身到了书房。
她想看看书房，或许……如果有的话，会有她想要的东西。
路苒蹲在柜子前一抽屉一抽屉的找，搬出来了一大堆相册，她干脆席地而坐，一本本翻起来。
相册按时间顺序捋顺，她翻了第三本，才终于翻到在她十多岁时的那本相册。
但她要看的却不是自己，路苒抿着唇，一页页的翻，终于翻到了那年路振华导的电影《南城》
第一页是大合照，路苒脸凑的很近，紧张地在上面几十个人口里，找那个影子。
最后她在第三排看到了，男人带着金丝边的眼镜，只露了半张脸，下半张脸被前面的人头挡住了，加之模糊，看不太真切。
路苒咬着唇，心里还是不确定，她又往后一页一翻，却没想到翻到了两个人的合照。
……居然有单独的合照。
路苒心跳砰砰，心里的猜想被证实——只见照片上与路振华合照的人，笑容一样，只是略带张扬，眉眼间皆是意气风发。
可那模样，虽然五官稚嫩了许多，但那不是宋何故又是谁。
路苒伸手摸了摸那照片，又想到了那一天。
她被李娉月要求每天练琴两小时，她练钢琴到一半，每天重复这样的事，实在是厌烦了，便趁着李娉月去拿东西，溜到了走廊。
她抓着栏杆往下一看，便看到了家里新来的客人。
穿着白衬衫的小哥哥坐在沙发上，拿着厚厚的本子在跟她父亲说些什么。
她盯着他的脑袋，然后看到了他的样子，忽然间就看呆了。
而他似乎也有所察觉，眸光往上一瞥，就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攀在二楼的栏杆。
他朝着路振华问：“路叔，那是……”他目光看向二楼。
路振华抬头一看，小路苒抓着栏杆的手一松，便缩了脑袋，路振华皱了皱眉，提醒说：“苒苒，别攀着栏杆，小心掉下来。”
说完他才笑了笑，回过头说：“那是我女儿。”
她看见他点了点头，路振华继续与他说什么，小路苒犹犹豫豫地往下看，便又被他抓住了。
她只见他眉梢一扬，朝她笑了笑。
……
然后便记到了如今。